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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属虎,母亲也属虎。俗语言:一山不容二虎。因此,母亲也就常叨唠:“一家不容二虎,容了二虎,必是斗争不断。”然而,自我记事起,就没见过父母这两只老虎有过多大的战争。准确的讲,他们是相濡以沫。
父亲那时可算得上一表人才,有文有墨。母亲虽没上过多久学堂,但也知书达理,勤劳贤淑。
后来,国家富强了,家庭也富裕了,生活也更加称心如意了。我们都以为,父母就这样安安稳稳、平平淡淡的走过他们的老来生活。然而,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,完全打乱平静的生活。
2008年7月,父亲突然高烧不止,头痛欲裂。就算是在医院住着打着吊水,病情也是越来越严重。从那时开始,母亲就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。父亲吃不下东西,母亲就拿勺子,一勺一勺的喂到他嘴边,父亲不张嘴,母亲就耐心的劝说等候,父亲的疼痛稍退些,母亲就把饭赶快喂到他嘴里。父亲吃了一口饭后,身体不适又随即呕吐出来,有时候,母亲来得及端床下的盆接,有时候,没来得及,父亲就直接呕吐在母亲的身上,母亲却从不怨说,她的脸上只有憔虑、怜惜,父亲一辈子都有病,但病情从未向这次这般的顽固严重。
当我从他乡背着背包出现在医院的时候,正看见父亲在走廊上扶着墙壁走动。才几天的时间,他已然被折磨得又黄又瘦,行走时,身体东歪西倒,一股风也能将他吹倒。母亲伸手想搀扶他走,父亲却收回他的手,生气的说:“哪个要你扶,我还没到那个地步。”母亲一脸的安静严肃,我知道,她内心百感交集。
父亲在病床上痛到全身抽搐,小便失禁,我们内心都疼痛万分却又无能为力。待父亲安静下来后,母亲就静静的坐在父亲的床前,盯着吊瓶里的点滴,一滴一滴自输液管流进父亲的身体。
医生婑婉的说此病不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,而且没有多少希望,说不定就会人财两空,也拖累整个家庭。那意思我们都明白,但母亲说绝不能放弃,我们也都一致认为绝不能放弃。
市医院离我们家得有两个小时的车程。我和弟弟轮着在医院照顾父亲,母亲却是日夜陪伴。父亲下不了床,母亲就用尿盆为他接大小便,父亲几天几夜咽不下一滴水,母亲就去外面买婴儿喝的一种药,里面有一种塑料滴管,只取它来在碗里吸一管水,然后小心翼翼的滴在父亲嘴里。父亲的嘴唇干起了几层皮,甚至肿得厉害,连滴管喂水都很困难,母亲就用医用棉签沾些水,在父亲唇上轻轻涂沫。
我们睡在医院租来的一个简易床上,白天和黑夜,轮班照顾。其实,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白天黑夜之分,只是偶尔坐在那里打个盹。夜晚,我劝母亲在简易床上睡一觉,她人是躺着的,但我清楚,她其实是醒着的。有时候,我在床上睡着了,等一觉醒来,发现母亲的眼睛红肿,劝了她很多次,要她保重自己,她却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。后来,我到嘴边的话就都咽下去。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缴。
父亲住了三个月的院,病情依旧没有得到控制,反倒是眼睛因此失了明,这一点在最开始,医生都有给我们打过预防针。他人已经完全摊在床上,只剩下最后一点脉跳和皮包骨,锥裂的疼痛依旧,可怜父亲却一直清醒着,任何一次剧烈都如要了他的命,然而,父亲却从来都没有大声的叫喊过一声。医生基本不抱任何希望,甚至催我们出院。母亲始终不愿意放弃,这种关键时刻,我们听母亲的。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,母亲突然说干脆回老家。
母亲说回老家是有她的打算的。这段时间,她不放弃任何一种希望。她去庙里烧香,三九叩拜,她以前不太迷信那些,可是,这次,她一个人悄悄的去做了。她四处打探消息,看有谁得过此病,有谁能治此病。终于,有人说,老家有个老中医曾经治过类似脑膜炎的病。于是,母亲看到了希望,把父亲带回老家。
回老家又有别的麻烦事:我们自己的老房子因为年久破烂,早已拆掉,我们就只能到舅舅的家里,租了两间房来暂住。那房子又破烂又潮湿,根本无法住人,但实在没有人愿意腾出房来给我们了。
一切安顿好,儿女都没办法在他们的身边了。弟弟要上班,我要回千里之外照顾家庭孩子。这些不孝之子,总不能像小时候父母对自己一样对待父母。
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照顾父亲。后来听老家的人说,母亲一个人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苦难,家里家外只有她一个人忙碌。煮饭弄柴洗衣照顾一个失明的人是件体力受累的事,还要亲眼目睹父亲的痛苦又是心灵上的煎熬,更要忍受父亲有时候无理取闹的委屈,白天黑夜睡不到个好觉更是一种折磨。母亲时常一个人痛哭,有时候,她抱着父亲两人一起痛哭。以前的日子,无论生活多么艰难,我们都从未见过他俩落过一滴眼泪。然而,这一次,他们不知道痛哭了多少个无眠的夜。为流逝的岁月,为悲惨的命运,为看不到希望的黑夜……然而,母亲从来没打电话向我们诉说,也没有抱怨我们,在电话里,她说只要我们一切平安,她就放心。只是当很久以后我们听到这些消息时,鼻子很酸,心很痛。
母亲已近六十,原本身体很好,却只一夜之间头发全白,她瘦了很多,也老了许多许多,她自己也得了病,却没时间去治,她也舍不得花那份钱。她的模样,变到我们都不忍心去看。
父亲终于又能站起来走路了。母亲是他的眼睛和拐伏,她牵着他的手,在每一个日升时分,告诉他阳光有多灿烂,地里长了什么庄稼,路旁的什么树结了又大又红的果子,脚下有一个坎……每一个日落的时候,母亲为父亲添一件衣裳,然后又牵着他的手走出门,在夕阳下,在山路上,为他唱一首《夫妻双双把家还》,这是母亲以前最爱唱、父亲最爱听的歌:树上的鸟儿成双对,绿水青山带笑颜,你耕田来我织布,夫妻双双把家还……
父亲的身体能恢复到再次站立起来行走,实在是个奇迹。这是一个专科主任医师对父亲属虎,母亲也属虎。俗语言:一山不容二虎。因此,母亲也就常叨唠:“一家不容二虎,容了二虎,必是斗争不断。”
然而,自我记事起,就没见过父母这两只老虎有过多大的战争。准确的讲,他们是相濡以沫。
父亲那时可算得上一表人才,有文有墨。母亲虽没上过多久学堂,但也知书达理,勤劳贤淑。
他们像世上许多父母一样,经历了很多艰难岁月,看世事变迁,走过沧海桑田。辛苦的维持着家庭,无怨无悔的爱着自己的孩子们。
后来,国家富强了,家庭也富裕了,生活也更加称心如意了。我们都以为,父母就这样安安稳稳、平平淡淡的走过他们的老来生活。然而,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,完全打乱平静的生活。
2008年7月,父亲突然高烧不止,头痛欲裂。就算是在医院住着打着吊水,病情也是越来越严重。从那时开始,母亲就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。父亲吃不下东西,母亲就拿勺子,一勺一勺的喂到他嘴边,父亲不张嘴,母亲就耐心的劝说等候,父亲的疼痛稍退些,母亲就把饭赶快喂到他嘴里。父亲吃了一口饭后,身体不适又随即呕吐出来,有时候,母亲来得及端床下的盆接,有时候,没来得及,父亲就直接呕吐在母亲的身上,母亲却从不怨说,她的脸上只有憔虑、怜惜,父亲一辈子都有病,但病情从未向这次这般的顽固严重。
当我从他乡背着背包出现在医院的时候,正看见父亲在走廊上扶着墙壁走动。才几天的时间,他已然被折磨得又黄又瘦,行走时,身体东歪西倒,一股风也能将他吹倒。母亲伸手想搀扶他走,父亲却收回他的手,生气的说:“哪个要你扶,我还没到那个地步。”母亲一脸的安静严肃,我知道,她内心百感交集。
父亲在病床上痛到全身抽搐,小便失禁,我们内心都疼痛万分却又无能为力。待父亲安静下来后,母亲就静静的坐在父亲的床前,盯着吊瓶里的点滴,一滴一滴自输液管流进父亲的身体。
后来,我们把父亲转到市区最大最好的医院,再做检查,总算得出结果,他得了‘隐球菌脑膜炎’。我们都松了口气,以为查出病因就可以对症下药了,以为这样就是希望了。然而,更沉重的消息像冷水一样向我们泼来:这是一种很难治的病,人群中也比较少出现,曾经有人得过此病,经过治疗后,结果都不理想。我们一家人的心揪得更紧。母亲失望至极的眼神,充满了无助慌乱。
医生婑婉的说此病不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,而且没有多少希望,说不定就会人财两空,也拖累整个家庭。那意思我们都明白,但母亲说绝不能放弃,我们也都一致认为绝不能放弃。
市医院离我们家得有两个小时的车程。我和弟弟轮着在医院照顾父亲,母亲却是日夜陪伴。父亲下不了床,母亲就用尿盆为他接大小便,父亲几天几夜咽不下一滴水,母亲就去外面买婴儿喝的一种药,里面有一种塑料滴管,只取它来在碗里吸一管水,然后小心翼翼的滴在父亲嘴里。父亲的嘴唇干起了几层皮,甚至肿得厉害,连滴管喂水都很困难,母亲就用医用棉签沾些水,在父亲唇上轻轻涂沫。
我们睡在医院租来的一个简易床上,白天和黑夜,轮班照顾。其实,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白天黑夜之分,只是偶尔坐在那里打个盹。夜晚,我劝母亲在简易床上睡一觉,她人是躺着的,但我清楚,她其实是醒着的。有时候,我在床上睡着了,等一觉醒来,发现母亲的眼睛红肿,劝了她很多次,要她保重自己,她却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。后来,我到嘴边的话就都咽下去。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缴。
父亲住了三个月的院,病情依旧没有得到控制,反倒是眼睛因此失了明,这一点在最开始,医生都有给我们打过预防针。他人已经完全摊在床上,只剩下最后一点脉跳和皮包骨,锥裂的疼痛依旧,可怜父亲却一直清醒着,任何一次剧烈都如要了他的命,然而,父亲却从来都没有大声的叫喊过一声。医生基本不抱任何希望,甚至催我们出院。母亲始终不愿意放弃,这种关键时刻,我们听母亲的。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,母亲突然说干脆回老家。
母亲说回老家是有她的打算的。这段时间,她不放弃任何一种希望。她去庙里烧香,三九叩拜,她以前不太迷信那些,可是,这次,她一个人悄悄的去做了。她四处打探消息,看有谁得过此病,有谁能治此病。终于,有人说,老家有个老中医曾经治过类似脑膜炎的病。于是,母亲看到了希望,把父亲带回老家。
回老家又有别的麻烦事:我们自己的老房子因为年久破烂,早已拆掉,我们就只能到舅舅的家里,租了两间房来暂住。那房子又破烂又潮湿,根本无法住人,但实在没有人愿意腾出房来给我们了。
一切安顿好,儿女都没办法在他们的身边了。弟弟要上班,我要回千里之外照顾家庭孩子。这些不孝之子,总不能像小时候父母对自己一样对待父母。
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照顾父亲。后来听老家的人说,母亲一个人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苦难,家里家外只有她一个人忙碌。煮饭弄柴洗衣照顾一个失明的人是件体力受累的事,还要亲眼目睹父亲的痛苦又是心灵上的煎熬,更要忍受父亲有时候无理取闹的委屈,白天黑夜睡不到个好觉更是一种折磨。母亲时常一个人痛哭,有时候,她抱着父亲两人一起痛哭。以前的日子,无论生活多么艰难,我们都从未见过他俩落过一滴眼泪。然而,这一次,他们不知道痛哭了多少个无眠的夜。为流逝的岁月,为悲惨的命运,为看不到希望的黑夜……然而,母亲从来没打电话向我们诉说,也没有抱怨我们,在电话里,她说只要我们一切平安,她就放心。只是当很久以后我们听到这些消息时,鼻子很酸,心很痛。
母亲已近六十,原本身体很好,却只一夜之间头发全白,她瘦了很多,也老了许多许多,她自己也得了病,却没时间去治,她也舍不得花那份钱。她的模样,变到我们都不忍心去看。
父亲终于又能站起来走路了。母亲是他的眼睛和拐伏,她牵着他的手,在每一个日升时分,告诉他阳光有多灿烂,地里长了什么庄稼,路旁的什么树结了又大又红的果子,脚下有一个坎……每一个日落的时候,母亲为父亲添一件衣裳,然后又牵着他的手走出门,在夕阳下,在山路上,为他唱一首《夫妻双双把家还》,这是母亲以前最爱唱、父亲最爱听的歌:树上的鸟儿成双对,绿水青山带笑颜,你耕田来我织布,夫妻双双把家还……
父亲的身体能恢复到再次站立起来行走,实在是个奇迹。这是一个专科主任医师对我说的。他不明白这个奇迹是怎样创造的。我告诉他,这个奇迹是父亲坚强的生命力和母亲强大的爱创造的。
父亲虽然病情有好转,但因他身体太差,许多病随之而来,所以,他仍然是每天都得吃大量的药。母亲总体还是稍显得轻松了些。她其实是个非常乐观的一个人,不知道是她不太爱把心里的愁苦表现在脸上,还是她就是那样的性格,反正,就算是心里有再大的苦,在人前,她始终是笑着的。包括父亲病重期间。人们都说,幸好她是个乐观的人,不然,早支撑不下去、早就跨了、倒了。
我们祈愿父母就这样活到老去。然而,世事总太无情,在母亲扶着父亲度过近四个年头的时候,老天,再一次将病魔推到父亲的身上。仅2012年,父亲就重病不断,先后住了六次医院,每次长达半月或者一月,都是母亲用对婴儿般的呵护一样去照顾父亲,虽然每次病情都稍有好转,但总不能全愈。这一次,他又肚子疼痛难忍,去医院检查,结果是肠梗阻,需要手术,然而,父亲在医院经过十几天不吃不喝的等待后,医生却说,因为他身体太弱,加上上了年纪肠太脆弱,风险太大,不能做手术。
再一次,绝望把我们包围。父亲已然不能进一滴水,只靠点滴维持生命。如今这么先进的医学水平在父亲的面前也显得这么苍白无力,我们更是无计可施。
我再次背着行囊回到家,又准备去市区大医院接受治疗,我去医院挂好了次日的专家号,当晚,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准备住一晚。回到家安顿好父亲已是很晚,我们几兄妹都去外面吃饭,母亲上午已出远门去筹集药费。
可是就在这个空当,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的空当,父亲却从十二楼,一个纵身,与我们永别,他用他极端的方式,结束了他一生的苦痛折磨。
他曾经说过,他不怕痛,只要有希望,他都要忍。他也说过,他不忍心拖累这个家,犹其是我的母亲,每当看到她那越来越弱的身体,越来越弯的背,越来越苍老的模样,越来越糊涂的样子,他的心比病痛还痛。她是爱着我们的,爱着母亲的。他还对我说:“原本是准备为你母亲写本书的,但都把时间白白荒费了,后来打算等以后,假如她比我先走,我定好好为她写篇祭文,却没想到,自己可能要比她先走了。这一辈子,你母亲太苦了!”说完,老泪纵横。
若然不是绝望至极,一个热爱生命的人,一个全身心爱着家人的人,怎会走上如此绝路?!
而母亲却总是自责的说:“看嘛,我说两只老虎在一个家要斗嘛,你父亲终究被我斗走了!”
送走父亲的那晚,我们在舅妈家烤火。大家正说着话,母亲突然喊了声:“老头这里来,坐下来烤会儿火。”(母亲平时喊父亲“老头”)我们大家都愣住了,瞬间一片寂静。母亲望着我们,突然醒悟过来,说:“哦,我喊快了,我是喊儿子过来烤会儿火。”
母亲思念着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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